★ Yi ting の 한국 ブログ ☆

爸，我總忘不了你

　　搭乘電車穿越鹿特丹（Rotterdam），夜晚的城市在霓虹燈的照耀下，少了白天的意氣風發，鹿特丹雖然擁有二次大戰後新興的建築群，但冰冷的現代風格外表此刻卻透露著一絲絲的孤寂。

　　也許是一個人的旅程，一個人的心情無處宣洩吧，我總覺得窗外那些高高低低的樓房也都有自己的心事，在夜深人靜的時刻是不是也有想說卻無從說起的感慨？

　　來來往往的電車在路面交錯，旅行的意義在於只設定目標，卻不限制前進的方向，所以每一條曲折的路線都是旅程中可行的道路，有些路繞得遠，卻讓你柳暗花明印象深刻；有些路程短，也許會給你意外的驚喜。所以我隨意走進電車，任由它帶我向更深的夜裡去，乘客不多，每到一站，等候新乘客的十秒鐘，我不自主瞥過頭去想看看會有哪張新面孔，但通常是沒有的，夜貓子很少，除非旅人吧，否則有家可歸的人又怎會想在外頭流浪呢？

　　以前都會聽人家說，人往往在失去後，才懂得珍惜。我常想，如果，我在一切尚未逝去之前，就明白，有一天我將失去這一切，那麼，這種離別的傷痛是不是會稍微減輕一些？

電車繼續前進，在夜裡像穿越了時光隧道，一幕幕的光影在窗外流逝，速度不快也不慢，重疊的光影漸漸揉合成記憶中的某些畫面，我在自己的位子上享受寧靜，卻不知怎麼的，想起了爸爸。

身為軍人的爸爸，本來應該跟大多數的軍人一樣，都是先苦後甘，辛苦了半輩子然後娶妻生子，在家等著含飴弄孫，安享晚年。但是因為婚結得晚，退休之後才認識媽，然後才成家。為了讓媽和未來的孩子（也就是我，大東）過更好的生活，他再次回到相關的工作領域，繼續上班賺錢，養家糊口。

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職業的關係，爸看起來比較有距離感，一副很有威嚴的樣子，讓年幼的我總感到有些畏懼。記得有一次，我和朋友去河堤騎腳踏車，不小心玩太開心了，畢竟是小小朋友嘛！超過原本該回家的時間卻還續攤去朋友家玩，天黑了才回家。

結果爸爸大發雷霆，很生氣地打我，我年紀小，哭得很慘，爸那軍人威嚴的個性一來，真的是打到我只能一直喊痛。「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媽在家裡有多擔心你！」打歸打，最後爸還是幫我擦藥，人家說，父母打孩子有多用力，他的心就有多痛；我想，那時他心裡的痛，一定大過我的皮肉之痛吧！那是我第一次知道，原來爸爸是這麼愛我的。

只可惜，我還來不及長大，大到可以早日理解爸對我含蓄的愛的時候，他竟在我十五歲那年倒下了，印象很深的是，那一天還是父親節。

這一輩子也忘不了的父親節

還記得那天是父親節，也是聯考放榜的日子，我考上了夢寐以求的復興美工。從小以來的願望終於實現，將來可以盡情畫我想畫的畫，當一個讓爸爸媽媽都感到光榮的畫家；我手中握著復興美工廣告設計科的錄取通知單，想要把它當作父親節禮物，送給爸爸。沒想到當我抱著興奮的心情跑回家，看見了停在公寓外的救護車，我原本愉快的步伐瞬間停了下來。不知道為什麼，我腦海裡浮現出不祥的預感，我心跳加速：該不會是我們家出事吧！

電梯緩慢上升，我只能一直看著顯示樓層的燈號，焦急地看著它為什麼還不趕快開門，度日如年的煎熬讓我在密閉的電梯裡有些暈眩，忽然，電梯停了！門一打開的剎那，我看見我家的門是開的，我心揪了起來，什麼都不敢想，趕快衝進去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，只看到醫護人員正抬出一張擔架，而我爸就躺在上面，臉上毫無血色……。

爸爸這一倒下，就再也沒有好起來。到現在只要回想起爸爸躺在擔架上被抬出送醫的畫面，心頭還是會酸酸的，原來小時候以為最英勇的軍人爸爸，也會有脆弱衰老的一天，儘管當時我已經長大了，卻從不願意去想這個問題，但這個事實卻逼迫我直接面對現實的殘酷。

他病了很久，因為年紀大的關係，糖尿病的併發症也跟著發作，爸爸的身體一天一天衰老，倒下的好像不只是爸爸的身體，還有我和媽媽一直依賴的幸福。

我永遠記得在病床旁陪伴他的日子，那時爸爸的身體已經相當虛弱，我常常暗自祈禱，希望爸爸能出現奇蹟好轉起來。我總是在他沉睡的時候握住他的手，輕輕按著，看著他手掌上的紋路，印象中的這雙手，應該是非常厚實溫暖的，現在卻瘦了許多……。是這雙手抱著我認識這個世界，是這雙手為我準備一餐又一餐的愛心晚飯；我做錯事情，這雙強而有力的手給我教訓；當我有了好表現、拿著畫畫給爸爸看，他也會用這雙手拍拍我的肩膀要我繼續加油……

在和爸相處的最後時光裡，他曾經用盡全身的力氣，伸起顫抖的手握住我，我知道他想交代些什麼，只敢靜靜看著他；爸半瞇著眼，對我說：「東東，如果你遇到一個你很愛的人，你要像這樣，握住她的手……。」我好像看見心淌的血，重重地一滴一滴跌落在我們父子緊握著的手中……我的手就這樣讓爸爸輕輕握著，再次感受到了屬於童年幸福的溫度……。

自從我開始獨立、開始打工賺錢為媽媽分擔家計，我才明白爸爸從前養家的辛苦，爸爸用他的生命為我寫下許多故事，我不敢在他面前流淚，只能提醒自己要比爸爸想像的我更堅強。此時，坐在末班車上，車廂裡的燈光逐漸轉暗，廣播聲通知電車正要駛入終點站；車上的旅客紛紛起身，就要結束一天的旅程；電車告別了黑夜，而我，正走入回憶的隧道中。